恶霸小说网提供红旗谱最快更新在线阅读
恶霸小说网
恶霸小说网 武侠小说 总裁小说 科幻小说 竞技小说 推理小说 架空小说 短篇文学 玄幻小说 重生小说 言情小说 耽美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阅读榜 官场小说 灵异小说 经典名著 网游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军事小说 穿越小说
好看的小说 纠缠舅妈 娇凄夏颜 娶了岳母 我与女婿 慾伦艳记 成家大院 半世风流 蜜绳奴隶 我和姐姐 关照母亲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恶霸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红旗谱  作者:梁斌 书号:35003  时间:2017/7/21  字数:8830 
上一章   ‮节三十二第‬    下一章 ( → )
江涛离开槐茂胡同,刮阵风似地往回跑,第二天黄昏时分,跑回家乡。离门口不远,看见门上挂着纸钱,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说:“!她为运涛的事情合上眼了!”

  他一进屋,娘和爹在草上坐着,见他进来,睁开大眼睛看着。他也不哭一声,向身上一扑,搂住摇晃摇晃,又握住***手,把脸挨在***脸上,头发索索地抖着。不一会工夫,全身抖颤起来,用哆嗦的手指摸着老人的眼睛说:“!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再睁开眼睛看看我!”涛他娘见江涛难过的样子,一时心酸,拉开长声哭起来。贵他娘、顺儿他娘,也哭起来。朱老忠、朱老明、严志和,也掉了几滴眼泪,大家又哭一场。

  朱老忠把江涛抱起来,说:“人断了气,身上不干净,小心别弄病了。”

  江涛说:“我想我,她老人家一辈子不是容易!”

  朱老忠说:“你爹病了,单等你顶门立户呢,你要是再病了,可是怎么着?”

  江涛擦干了眼泪说:“不要紧!”

  那天晚上,等人们散完了,严志和说:“江涛!你哥哥的事情,可是怎么着?”

  江涛说:“这事,说去就去,赶早不赶迟哩!”

  涛他娘哑叭着嗓子说:“快去吧!不为死的为活的,孩子在监狱里…”

  严志和说:“咳!去好去呀,我早想了,路费盘可是怎么弄法?”

  说到路费盘,一家人直着脖颈不做声。严志和说:“使帐吧,又有什么办法?要用多少钱?”

  江涛说:“要是坐火车,光路费就得三四十块钱。再加上买礼求人,少不了得一百块钱。”

  严志和说:“你一倒头也得花钱。”说到这里,他咂着嘴作起难来。

  涛他娘说:“一使帐就苦了!”

  自此,一家人沉默起来,半天无人说话。江涛想:“上济南,自己一个人去,觉得年轻,没出过远门,没有经验。要是两个人去,到济南的路费,再加上托人的礼情,再加上运涛在狱里的花销,怎么也掉不下一百块钱来。家里封灵、破孝、埋殡,也掉不下五十块钱…”严志和想:“一百五十块钱,按三分利算,一年光利钱就得拿出四五十块。这四五十块钱,就得去一亩地。三年里不遇上艰年还好说,一遇上年景不好,房屋地土也就完了。要卖地吧,得去三亩。”涛他娘想:“使帐!又是使帐!伍老找就是使帐使苦了。他在老年间,年头不好,使下了帐。多少年来,利滚利,越滚越多,再也还不清了,如今还驮在身上,一家人翻不过身来。”

  当天晚上,一家人为了筹措路费的问题,没有好好睡觉,只是唉声叹气。严志和一想到这件事,心上就寒颤。他想到有老爹的时候,成家立业不是容易,如今要把家败在他这一代…左思右想,好不难受!

  第二天,开灵送殡,三天里埋人。依严志和的意见,说什么也得放到七天。朱老忠说:“咱穷人家,多放一天多一天糟销,抬出去吧!”朱老忠主持着:不要棺罩,不要戏子喇叭,只要一副灵杠,把人抬出去就算了。严志和说什么也不干,说:“老人家受苦一辈子,能那么着出去?”朱老忠说:“不为死的为活的,一家子还要吃穿,江涛还得上学,济南还有一个住监狱的!如今我们到了什么地步,还遵守他们那个老礼法?”说到这里,一家子人又哭起来,朱老忠和贵他娘也跟着掉泪。

  出殡的时候,严志和跟涛他娘穿着大孝,执幡摔瓦,江涛在后头跟着。朱老忠和朱老星亲自抬灵,哭哭泣泣地把人埋了。从坟上回来,朱老忠说“志和,你筹办筹办吧!也该上济南去了,这事不能老是耽误着。万一赶不上,一辈子多咱想起来也是个缺欠。我看咱明天就走吧!”说完了,就一个人低着头踽踽地走回去。

  当天下午,严志和想来想去,无处借取,只好找到李德才,说:“德才哥,我磨扇住手了!”

  李德才看严志和走到他眼前,哭得两只眼睛象桃儿。冷笑了一声:说:“哈哈!你也有今天了?‘革命军快到咱这块地方了’,‘土豪劣绅都打倒’,‘黑暗变成光明’,你的手就不住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革命军到不了,看你们捣蛋!”说完了,眯着眼睛,只管抽烟,眼皮抬也不抬。他看严志和低着头不爱听,又狠狠地追问了一句:“这不都是你们说的?”

  严志和不理他,只说:“家里倒了人,运涛在济南…”

  李德才不等他说完,就说:“运涛是**,如今国共分家,不要他们了,把他下监入狱了,是呗?你们革命?满脑袋高粱花子也革命?看冯家大少,那才是真革命哩,拆了大庙盖学堂,你们干得了?没点势派儿,干得了这个,老百姓不吃了你?你要使帐上济南去打救运涛?”

  严志和说:“唔!”

  待了半袋烟的工夫,李德才说:“小家小主儿,我不跟你们一样,去给你问问。”

  李德才过了苇塘,上了西锁井,一进冯家大院,门上拴着两只大黄狗,他猫下溜湫着脚步走进去。一直走过外院,到了内宅。正是秋天,老藤萝把院子遮得荫荫的。冯老兰正在屋子里抽烟,李德才把严志和要使帐的话说了。

  冯老兰听完了李德才的话,拉开嗓子笑了。说:“穷子们,也有今天了!那咱,他整天价喊,打倒封建势力!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人家帝国主义怎么他们了?日本军远在关东,也打倒人家?嫌人家来做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打倒人家干吗?真是!扭着鼻子不说理!”

  李德才说:“穷人们,斗大的字不识半升,有什么正行。”

  冯老兰说:“他们大嚷着,革命军过来了就要打倒我冯老兰。革命军已经到了北京、天津,对于有财有势的人们更好了。显出什么了?没见他们动我一!”

  正说着,冯贵堂走进来,见冯老兰和李德才在一块坐着,他也站在一边。听念叨起革命军的事,也说:“幸亏蒋先生明白过来得早,闹了个‘四·一二’政变,大清把他们给拾掇了。要不然,到了咱的脚下,可是受不了!”

  冯老兰瞪起眼睛说:“你还说哩,要是那样,还不闹得咱家破人亡!”父子两个一答一理儿说着,不知怎么,今天冯贵堂和老爹谈得顺情合理起来。冯老兰一时高兴,说:“革命这股风儿过去了,这么着吧,我听了你的话,咱在大集上开花庄,开洋货铺子。什么这个那个的,赚了钱才是正理。”

  冯贵堂一听,瞪出黑眼珠,笑眯眯地说:“哈!咱也开轧花房,轧了棉花穰子走天津,直接和外国洋商打交道,格外多赚钱!”

  李德才坐在这里,听他父子们念叨了会子生意经,也坐麻烦了,严志和还在等着他。他问:“严志和想使你点帐,你看!周济他一下吧,他儿子运涛在济南押着。”

  冯老兰把眼睛一瞪,说:“他干别的行,干这个我不借给他。严运涛就是个匪类,如今陷在济南。我要把钱放给他,不等于放虎归山?还不如扔到大河里溅了乒乓儿!”

  李德才说:“不要紧,利钱大点。严运涛不过是个土孩子,能干得了什么?”

  冯老兰说:“一天大,一天折八个斤斗儿,钱在家里堆着,我也不放给他。那小子!别看他人不起眼儿,他是里的刺,酱里的蛆,好不仁义哩,要他个鸟儿就不给我。严志和卖地我要。”

  冯贵堂说:“东锁井那个地,不是坐硷就是沙洼,要那个干吗?”他对这一行没有什么兴趣,说完就走出去了。

  李德才说:“还是放帐吧,得点利钱多好。”

  冯老兰把脖子一缩,说:“嘿,‘宝地’!”说着,满嘴上的胡髭都翘起来。

  李德才笑了说:“你倒是记在心上了!”

  冯老兰说:“人家说,中国是农业国,土地就是根本,有了土地,子子孙孙受用无穷呀!全村有数的东西,我能忘得了?”

  李德才顺着原路走回来,严志和还在那里蔫头搭脑地等着他。李德才说:“钱有,人家不放。”

  严志和一听,碰了硬钉子,合上眼睛,头上忽忽悠悠地晕眩起来。使不到钱,去不了济南,营救不了运涛,运涛那孩子在监狱里受罪哩!他闭上眼睛呆了一会才睁开。说:“你给说说,帮补俺这一步儿吧。”

  李德才说:“你这人真不看势头!你就不想想,你是革命军的,他是反对革命军的。那早晚你与他对敌,打过三年官司。”

  严志和听得说,瞪起眼睛,张起嘴不说什么。他想到冯老锡家去,冯老锡才和冯老兰打完官司,输得家败人亡了,冯老洪家门坎更高。想来想去,只有一条道儿…卖“宝地”

  他说:“他的新房都是我垒的。”

  李德才不等说完,了一句说:“你图了工钱。”

  严志和说了半天好话,李德才又哈哈笑了,说:“你去地不行?”

  严志和说:“哪!把我那梨树行子卖给他吧!”

  李德才咧起嘴角说:“我那天爷!那个老沙沱岗子,人家冯家大院里,荒着的地也比你那个梨树行子强。”

  严志和说:“那可怎么办?”

  李德才说:“我知道?你到别人家去看看。”

  严志和低下头想了老半天:这是个死年头,谁家手里不紧?他弯着立起来,才说望外走又站住。当他一想起运涛在济南监狱里受罪“早去几天,父子兄弟有见面的机会。晚去几天,就见不到面了!”说着,眼泪又下来。

  李德才用手向外摆他说:“算了!算了!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家去想想吧,别叫旁人替你难受了。”

  一句话刺着严志和的心,呆住了一下,才伸起两条胳膊,看了看天上,说:“天呀…把我那‘宝地’卖给他吧!”

  李德才问:“你肯吗?”

  严志和瞪直眼睛,抡起右手说:“卖,我不过了!”说着,他咬紧牙关,攥起拳头,象要打人。

  李德才说:“你这是干什么?发什么狠?”

  严志和低沉地说:“我不想干什么,我心里难受,象有老鼠咬着!”他瞪出眼珠子,牙齿锉得咯嘣嘣地响。

  严志和决心出卖“宝地”写下文书,拿回八十块钱来。进门把钱放在炕上,随势趴在炕沿上瘫软了,再也起不来。

  涛他娘问:“这是使来的钱?几分利钱?”

  严志和头也不抬一抬,说:“不,卖了宝地!”

  一说类了“宝地”涛他娘放声大哭起来,说:“不能去‘宝地’!他爷爷要不依!”

  严志和几天没睡好觉,也不知道涛他娘哭得死去活来,哭到什么时分,就呼呼地睡着了。梦见运涛在铁笼里受罪,苍白的脸,睁着两只大眼睛向他望着…

  朱老忠送完了殡,一个人走回家去,坐在捶布石上了一袋烟。也不知怎么的,自从听到运涛入狱的消息,不几天脸上就瘦下来,眼窝也塌下去。连连夜地给严志和主持丧事,心上象架着一团火,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等把白事办完了,身上又觉得酸软起来,浑身软洋洋的。可是事情摆着,他还不能歇下来,运涛在狱里,等他们去营救…

  朱老忠正仰头看着天上,盘算这些事情怎么办,江涛走进来。到了他面前,也不说什么,只是眨着两只黑眼睛呆着。朱老忠完了一袋烟,才问:“上济南,你去还是你爹去?”

  江涛说:“我爹身子骨儿不好,有八成是我去。”朱老忠又低下头,沉思默想了半天,才说:“你也想一想,你哥打的是共案,我可不知道你与他有什么关系不?”说完了,抬起眼睛看着江涛。江涛还是低着头,咕咕哝哝在想说什么。朱老忠不等他说话,又说:“我听人家说过,北伐军到了北京,逮捕了不少**员。那里出过这么一会子事,先逮住了哥哥,押在监狱里,兄弟去探狱,也被逮住了,兄弟也是**员…”朱老忠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

  江涛想:从这里走到山东地面,也不至于怎么样吧!而且年轻,还未出过什么风头…他倔强地说:“他们逮捕我,我也得去看看我哥哥!”

  朱老忠说:“那可不行,这不是赌气的事,不能感情用事。”

  江涛把自己不至于被捕的道理讲出来,朱老忠才答应他一同去济南探监。还说:“虽然这样,我们也得经心,道上咱再仔细说。”

  贵他娘听得说两个人要上济南去,走出来问:“你们什么时候动身?也要带些鞋鞋脚脚,穿的戴的。”

  朱老忠说:“我想明天就起程…”

  贵他娘不等朱老忠说下去,就说:“忙活一年不是容易,大秋来了,家里…”

  朱老忠说:“先甭说大秋,按庄稼人说,大秋固然要紧,可是打救在狱里的人,比大秋更加重要。我主意一定,不用多说,你给我包上两身浆洗过的衣裳,两双鞋,还有大夹袄…咳!比不得咱进城打官司,这一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碰上什么意外的事由,也不知道能回来不能回来。”

  贵他娘问:“你还要替他打人命官司?”

  朱老忠听到这里,有些不耐烦,猛一抬头说:“嗯?他是我侄子,他是我们穷人群里的凤凰,如今陷住了,我不替他打人命官司谁去替他打人命官司?”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古书上说的:梁山泊的人马,还劫过法场…他想着站起身来,在院里蹓了两趟腿,运了一口气说:“俺哥们还不老…”

  江涛在一边看着这位老人的精神,深深感动了他。问:

  “要带多少钱?”

  朱老忠说:“估计你们也没有多少钱。有多就多带,有少就少带,没有就不带。拿起脚就走,困了就找个庙儿就睡,饿了就沿村要口儿吃的。”

  朱老忠一说,江涛下泪来,说:“忠大伯!你上了年岁,还能那样?咱还是坐火车去吧!”

  朱老忠说:“咱那里有钱坐火车!我十五岁上,一个人下关东,一个钱儿没带,尽是步下走着。”说完了,又吩咐贵他娘:“就是这么办,我走了以后,你和二贵把梨下了,收拾了庄稼,在家里等着我。还要告诉你们,在这个年月里,不要招人惹事,也不要起早挂晚的。”又叫贵他娘做两锅干粮带着,二贵不在家,叫江涛帮着烧火。朱老忠拿起腿走出来,明天要走了,他要上小严村去,看看严志和好了没有。一出村刚走上那条小路,看见兰在园子里割菜,他又走回去,问兰:“明天,我要上济南去看运涛,你有什么话要捎去?”

  兰正弯着割菜,一听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眼里的泪,象一条线儿在地上,说:“叔!要去吗?”

  朱老忠说:“明天就走。”

  兰低着头,嗫嚅说:“我也想去。”

  朱老忠听了,看着兰难过的样子,怔了半天,才说“你不能去,咱乡村里还没这么开通,你们还没过门成亲,不要太招摇了。”

  兰红着脸立起来,也不看一看朱老忠,只是斜着脸看着千里堤上。这时想起那天晚上,运涛临走的时候,他们在那里谈过话,就顺着那条小道走了…她说:“你告诉他,沉下心去住满了狱回来,我还在家里等着他…”说到这里,鼻子酸的再也说不下去,把两手捂着脸大哭起来,眼泪从手指里涌出来。

  朱老忠由不得手心里出汗,把脸一僵,直着眼睛说:“兰!你有这份心就行,我要去替他打这份人命官司。只要你肯等着,我朱老忠割了脖子丧了命,没有翻悔,说什么也得成全你们!”说到这里,血充红了脸。为了运涛受害,已往的仇恨,又升到他心上,他心里实在难受。清醒了一下头脑,才忍过去。他说:“现在革命形势不好,你在家里,要少出头面,少惹动人家注意。咱小人家小主儿,万一惹着了人家,咱又碰不过。在目前来说,只好暂时忍过去,等着革命的**再来。你知道吗?”

  兰说:“我知道。”

  朱老忠说:“你给运涛有什么捎的,也拿来吧!”说着,迈动脚步,走到严志和的小屋里。

  这时严志和醒过来了,在炕上躺着,身上发起高烧。听得脚步声,他用一件破衣服把卖地的洋钱盖上,不想叫朱老忠知道。朱老忠一进门,看严志和脸上红彤彤的,伸手一摸天灵盖,说:“咳呀!还这么热?”

  严志和说:“烧得不行。”

  朱老忠说:“既是这样,明天你就不要去了,我和江涛去吧。”

  严志和说:“父子一场,我还要去看看他,我舍不得。”

  朱老忠说:“这也不能感情用事,要是病在道上,有个好儿歹的,可是怎么办?”

  严志和说:“看吧,明天我也许好了…”

  朱老忠把涛他娘叫到跟前,说:“明天,我就要上济南去打救运涛,你们在家里要万事小心。早晨不要黑着下地,晚晌早点关上门。要管着咱家的猪、狗、、鸭,不要作践人家,免得发生口角。黑暗势力听说咱家遇上了灾难,他们一定要投井下石,祸害咱家。在我没回来以前,你不要招惹他们,就是在咱门上骂三趟街,指着严志和的名字骂,你也不要吭声。等我回来,咱再和他们算帐。兄弟!听我的话,你是我的好兄弟,不按我说的办,回来我要不依你。”

  严志和探起半截身子,下眼泪说:“哥说的是。”

  朱老忠又对涛他娘说:“志和身子骨不好,你就是当家主事的人儿,千辛万苦,也要把庄稼拾掇回来,咱自到夏,风吹雨洒不是容易。一个人力气不够,就叫贵他娘、二贵、老星哥他们帮着。”

  涛他娘说:“大哥说的,我一定照办。”

  朱老忠说:“还有一点,想跟你说:运涛虽在狱里,兰还是咱家人儿。她年轻,要多教导她,别叫她寻短见。叫她少出门,因为人儿出挑得好,街坊邻舍小伙子们有些风声。再说,冯家大院里老霸道也谋算过她,万一遇上个什么事儿,要三思而后行!要是她听我的话,我当亲闺女看称她,她家的事情,就是我家的事情。要是她不听我的话,随她走自己的道儿就是了,咱也不要多管。”说着,涛他娘也下泪来。她哭哑了嗓子,上了火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说着话,兰走进来,手里提着个小包袱,走到槅扇门前,又站住脚不进来。涛他娘哑着嗓子说:“孩子,进来吧!

  坐在小柜上。手里拿的是什么?”

  兰把小包袱放在炕沿上,说:“是一双软底儿鞋,他在家里的时候,常爱穿这样的鞋子。还有两身小衣裳。”说着,乌亮的眼睛看看严志和,又看看朱老忠。那是她做下的鞋子,等过门以后叫运涛穿的,她想叫朱老忠给他捎去。

  朱老忠说:“兰!我还要告诉你,运涛在狱里,江涛也要去济南,志和病着,这院里人手少,你有空闲就过来帮着拾掇拾掇。你们虽没过门成亲,看着是老街旧邻,父一辈子一辈的都不错。再说,你也是在这院里长大的。”

  兰说:“大叔说了,就是吧。我一早一晚地过来看看。”

  一切安排停当,朱老忠抬起脚走出来,严志和又要挣扎送他,朱老忠说:“不用,兄弟身子骨儿不好,甭动了。”就出了门,顺着那条小路走回去。走到村头,又去找朱老明,告诉他,明天要去济南,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要他多出主意,多照顾着人们点儿。

  严志和跟朱老忠说了会子话,有些累了,头晕晕的。懵里懵懂地又睡着了。恍恍惚惚听得门响,睁开眼一看,是江涛回来了。江涛说:“明天就上济南去,忠大伯嫌坐火车花钱多,要脚下走着。忠大娘正在蒸干粮。”

  严志和试着抬了抬身子,说:“咳!我还是想站起来。你们明天要走,扶我去看看咱的‘宝地’吧!”

  “‘宝地’卖了?”江涛才问这么一句,又停住。他想:“卖了就卖了吧!”他又想起“宝地”那是四平八稳的一块地,在滹沱河南岸上,土色好,旱涝保收。

  严志和说:“这是你爷爷下的血汗,咱们一家人依靠它吃穿了多少年,象喝爷爷的血一样呀!老人家走的时候,说:‘只许种着吃穿,不许去卖。’如今,我成了不孝的子孙,把它卖了,我把它卖了!今天不是平常日子,我再去看看它!”涛他娘说:“天黑了,还去干吗?你身子骨儿又不结实。”

  江涛见父亲摇摇晃晃走出大门,紧走了两步跟出来。出门向东一拐,走上千里堤。沿着堤岸向南走,这时太阳落下西山,只留下一抹暗红。天边上黑起来,树上的叶子,只显出黑绿色的影子。滹沱河里的水,豁啷啷地响得厉害,大杨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响着。归巢的乌鸦,落在杨树枝上,一阵阵哀鸣。走到小渡口上了船,江涛拿起篙把船摆过去。父亲扶着他的肩膀,走到“宝地”上。

  “宝地”上收割过早黍子,翻耕了土地,等候种麦,墒垄上长出一卜卜的药葫芦苗,开着粉的小花儿。两只脚一走上去,就陷进一个很深的脚印。严志和一登上肥厚的土地,脚下象是有弹的,发散出泥土的香味。走着走着,眼里又下泪来,一个趔趄步跪在地下。他匍匐下去,张开大嘴,啃着泥土,咀嚼着伸长了脖子咽下去。江涛在黑暗中看见他是在干什么,立刻叫起来:“爹,爹!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严志和嘴里嚼着泥土,唔哝地说:“孩子!吃点吧!吃点吧!明天就不是咱们的土地了!从今以后,再也闻不到它的香味了!”

  江涛一时心里慌了,不知怎么好。冯老兰在父亲艰难困苦里,在磨扇住手的时候,夺去了他们的“宝地”这是一辈子的深仇大恨,他异常气愤,说:“爹!甭难受了!我们早晚要夺回它来!”

  严志和听了,瞪出眼珠子,看着江涛问:“真的?我们还有夺回来的一天?”说着,冷不丁地又趴在地上,啃了两口泥土。

  江涛站在那里,发了一阵楞,眼泪顺着鼻沿下来。脊梁骨一阵冰凉,象有一盆冷水,哗啦啦地淋下来,浇在他的身上,前心后心都凉透了。 wWW.eBaXs.cOm
上一章   红旗谱   下一章 ( → )
梁斌的作品红旗谱最新章节由恶霸小说网提供,如你也喜欢该作品,请将红旗谱小说加入收藏,我们将第一时间更新,如未及时更新,请联系我们。